神探亨特，米兰达，孙志刚及联合国公约

文章作者 100test 发表时间 2008:04:09 16:3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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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探亨特要见你”

　　大约是1995年夏天，我与各路神功大师正在决战时刻，忙得不亦乐乎。一日，单位有人正色告诉我：“司马先生，大事——神探亨特要见你！”一听，我乐了。拿我开涮，还这么一脸正经。

　　岂料，传信儿的人愈发认真起来，“真的是美国的神探亨特！”

　　“亨特全名叫什么呀？”我问了一句。

　　“叫什么来着……名字很不好记，反正两米多高，……”

　　“不会开玩笑的人开起玩笑一点也没有幽默感！”我心里感叹道。

　　回到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广电部外事局打来的，说话的女人一周前刚安排我接待过日本NHK代表团，“十几个鬼子”折腾我两天，拍了不少盒带，我教会了“三个鬼子”学习中国特异功能的把戏，高兴得“鬼子”哇哩哇啦大叫。莫非美国的神探亨特是从这些日本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广电部外事官员告诉我，与上述日本人没关系，饰演神探亨特的演员叫弗莱德·德里希，在中国虽有极高的知名度，但对中国了解不多，此次前来，是为他本人担任制片人的电视连续剧拍摄打前站，拟选择一些亚洲外景地，并与亚洲演员合作。为使节目看上去较有异国风情并有激烈打斗场面，“亨特先生”高度注意如何与各国武林中人交手，当然他擅长的只是西洋拳法，当过橄榄球明星的身手自是不凡，一如我们在长篇电视连续剧《神探亨特》中看到的那样。

　　我是被当作江湖上武林中有绝技的功夫人被选中与弗莱德·德里希先生见面的。

“你有权保持沉默”

　　次日，在北京建国门外一家五星级酒店见面，大家共进晚餐。

　　我再怎么傻也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是这个两米多高白种人的对手，惟中国江湖上的特异功能可以让他一时发怔。既然人家说我有绝技在身，姑且将错就错。所以我在他面前，一边徐徐轻柔地用口吹气，一边捻动从他手中接过的一把大号镀银勺子，佯作一次失败过后，勺子柄被扭了五圈麻花劲儿，“神探亨特”傻了。

　　噼噼叭叭……周围响起一片掌声。

　　老外，任其多大人物，连总统在内，常有童真神态。此刻，这位两米多高的汉子，蓝黄相间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我的手，看我又如法炮制一遍，尔后，马上接过一把勺子吹气捻拧起来，神情极为专注。可惜，勺子依然故我，“神探亨特”无奈地耸了耸肩，吐了吐舌头，渴求探询的目光看着我，连连地说“太神奇了！”“不可思议！”

　　印象中，这位弗莱德·德里希先生不是一个喜欢口头表达的人，似乎更愿意用眼睛说话。我比“神探亨特”神，眨眼儿功夫，成了总统包间里的明星人物，不怎么喜欢讲话的亨特，对我的问题有问必答。

　　我很庸俗。先问了麦可儿（那个亨特的女搭挡）近况如何，又问了些对方拟在亚洲拍片子的情况，后来话题集中在了《神探亨特》片子内容上。也不知怎么着，我不加思索地问起“你有权保持沉默”那一长串话的由来。

　　这一下子让弗莱德·德里希先生打开了话匣子。

　　他从美国宪法第五修正案“反对自我归罪原则”，讲到弱智女人被坏小子强奸，坏小子先是认账后又翻供，再讲到坏小子居然被释放，警察如何千辛万苦另找旁证。弗莱德·德里希先生的叙述使我对美国法律“宁肯错放，决不错判”的法律精神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并非是严肃的讨论气氛，也没有专业法律方面的译员，亨特先生注意力始终在我扭的勺子上，所以，问题似不适宜深入，我不得不沉默下来一会儿。

　　宴会结束，我满足了亨特先生的愿望，教会了他如何扭勺子，又教会了他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把不锈钢叉子用眼睛一点点看断。

　　相信，这同样给弗莱德·德里希先生留下了深刻印象，我亦敢言，依这位老外对中国的了解，如我对“反对自我归罪原则”闹不懂一样，

　　他也同样对伪气功、伪科学一类概念闹不清究竟。因为他的眼神似乎在说话：神乎其神的表演背后怎么会是小戏法呢？

　　怕美国客人误解，散场前，我反复强调了中国武术之精神，告诉他确有中国功夫，只是超自然能力不存在……。

　　

米兰达续集

　　后从《中国律师》总编辑刘桂明那里， 我知道了“神探亨特”讲的那个强奸弱智女人又翻供的坏小子叫米兰达，岳成律师一次闲谈让我知道了“米兰达续集”更精彩的内容……米兰达在酒店斗殴遇刺身亡，警察局向嫌疑犯传达了“米兰达规则”，嫌疑犯运用沉默权选择沉默。嘿，就因为警察无法得到其它证据，米兰达白死了，至今无人为此而被起诉。

　　明摆着的事，美国警察怎么这么“傻”呀？美国法院又怎么这么“笨”啊？

　　有人说，这是文化差异。我相信这话如同相信有人为中国女排支招儿“前排进攻，后排掩护”一样，这和没说差不多。

　　也有人说，这体现了两种文化在不同文明发展阶段的差异性。这话中听一点了。真理总是具体的，我乐意为此说法再加一条注——美国宪法第五修正案已经存在200年了，打建国之初就有，为什么那时候没有“米兰达规则”？人们不是普遍认为，美国建国初那批政治家较之许多后来以美国总统为代表的“接班人们”更具远见卓识吗？直到200年之后，至上世纪60年代，才有米兰达上诉案，遂有“米兰达规则”问世。这多少说明了，人权一类东西，有鲜明的时代性，阶段性。甭说“米兰达规则”了，要是在百多年前，黑皮肤的鲍威尔断当不上国务聊，没他的份儿啊——黑人根本就没有选举权。再往前推100年，林肯还蓄奴哪！

　　有人做过比较，单就经济发展水平而言，今日中国所处阶段相当于100年前的美国。如果上边我补充的说法成立，是否意味着百年后，我们中国才有可能实行“米兰达规则”?

　　请别误会，打死我，我也不能承认我是这个意思，这确不是我的本意。

　　但我誓死反对那种一呼隆便来个大否定，继之激进式的青春躁狂症般的法律变革。

较真精神

　　回回头，我们便能看到不会更改的真实的历史，当年大清皇帝尚沉醉于“天国”长梦之时，洋人的炮舰打了过来，中国被迫带着屈辱与震痛开始加快“以洋为师”的社会变革。“铁路机车”、“汉阳造”一类“器物”层次上的变革如此，“讼师”变“律师”，“大堂”变“庭审”一类“制度”层次的变革也如此，中山先生“走向共和”政治体制方面的变革，也是如此。

　　今涉及到核心问题或曰再高一点层次上的内容，譬如到宪法修正案层次（且不论第几喽），事情总是显得那么微妙、复杂、困难。

　　我以为，不是原则观念基本原理有什么难，而是“吾道一以贯之”中的“贯”字“才是最难最难的啊”（毛主席语）。

　　贯者，概有二解：贯穿；贯彻。无论哪个意思，都殊难不易。

　　“贯穿”，就是从头到尾一样，总纲细则一脉相承，经通络畅，“上游法”、“下游法”无二致也，基本大法与部门分支小法均具同一性，恒定性。

　　“贯彻”，乃是行动中决不走样，且违法必究，执法必严，“在落实上狠下功夫”（林彪语），直“下”到任何“操作层面”上均与理念层面上相一致，谓之“落实刚性”。

　　认定“贯穿”、“贯彻”四个字，一味较真儿下去，凡这样的人，都是我甚为敬佩的。

　　国父孙中山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逢合适的日子，国父孙中山的大照片必摆到天安门广场，海峡两岸（包括台湾国民党人士，陈水扁者之流除外）当政者都是他的学生，连毛主席也称自己是“孙中山的学生”，故孙先生的“较真精神”万古流芳，孙先生的“较真行动”则成了“走向共和”长途跋涉中令理想不泯的后来者百听不厌泪流满面的故事。

　　此种孙先生的“较真儿”换句话说，就叫“推进法治进程”。推进中国法治进程，则是 从根本上救国爱国。所以，毛主席称中山先生乃“伟大的爱国者。”

　　

选择了沉默

　　我们都爱国，但每个人的处境不同，所遭受的待遇也不同。倘你只是一个小人物，比方说小到刚大学毕业，在南方某企业打工，按说如果你较真儿，意欲推进中国法治进程，应该比七、八十年前更容易了吧？因为国父打天下时，国人即以熟知“民生”“民权”什么的。可偏偏世事复杂，就因为你是小人物“较真儿”，所以就可能会麻烦一点儿。一个叫孙志刚的年轻人，连“较真儿”都谈不上，因为没有出示什么证，竟被活活打死！

　　也许孙志刚与我当年一样，尚不解什么“米兰达规则”，更不知道什么《宪法》第五修正案中“反对自我归罪原则”，只是本能地选择了蔑视对方的无理，选择了沉默，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再也不相信什么“沉默是金”一类几千年陈腐说教了，明明是沉默即没命啊。

　　米兰达有罪，有口供在先，却寻机翻供上诉到最高法院，成就了“米兰达规则”。

　　孙志刚无罪，仅仅因为以沉默反抗虐待便被打死，连申诉的机会也没有。

　　单就这两个例子扯到一起，“爱国的”，“较真儿的”，“意欲推进中国法治进程的”，但凡良心未泯的人不免要因憋闷而患左心室传导功能阻滞。

　　你可以强调社会文明阶段不同，可以强调法治历史不一样，可以解释恶警个人乃“一个指头”，警察群体乃“十个指头”，可以辩白极端个案不是主流，可以展示领导如何如何重视，甚至可以忍下心，找孙志刚个性中弱点说他如何不适应社会，但就是找不到孙志刚该死的证据！是么？

　　所以，温家宝总理主持的国务院在最短时间内废止了收容审查制度。

　　所以，网友们点酸了指头，给孙志刚亲人们以最诚挚最深切的慰问。

　　所以，我们的法院连判了几个麻木不仁草菅人命的枉法恶人。
……

　　如果说，此前改进收容制度的种种努力是渐进的话，那么由孙志刚引发的这一连串的动作，就是中国法治建设的突进。

　　“突进”，“渐进”，本质上是“进”。

　　只要是进，就像蚂蚁啃骨头。先啃好啃的，再啃难啃的，最后啃常以为啃不动的。只要啃，总会一点点消磨、打平、蚕食干净那一小块儿难啃之处。

　　不躁，不弃，有恒心，有耐力，有不舍昼夜之精神，有子规啼血之至诚，不怕牙齿啃坏，不惜前赴后继，这是我们每个人，无论大人物还是小人物，都该做的。

　　果能如此，孙志刚不白死！

　　

我又睡不着觉了

　　是否需要提炼一个“孙志刚规则”，用以总结概括我们这一段法治建设的成果？

　　“孙志刚规则”中应该包含些什么内容呢？

　　孙志刚以及“孙志刚们”的“沉默权”何时在司法实践中才能成为“沉默权制度”？

　　我要感谢“神探亨特” 弗莱德·德里希先生开启了我的思路，我更要感谢刘桂明，岳成二公引导我进入了更深的思考阶段，对孙志刚、米兰达二位要用“感谢”二字可能是不准确的，但这两位小伙子“作鬼”之后常常搅得我梦中不宁，遂作此文权作了断罢。

　　奈何，抽刀断水水更流——我国已于1998年10月加入联合国《公民权利与政治权利国际公约》，依照公约第14条之规定，“被追诉人不被强迫作不利于自己的证言，不被强迫承认犯罪”。

　　该公约生效时间是1976年3月23日。

　　今天是2003年7月25日，过去近30年了呀！

　　这下，我又睡不着觉了，心里焦焦的、慌慌的。

　　西医说，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思虑过度导致焦虑抑郁症，应该在进一步确诊基础上使用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剂一类药物，至少要服用一段帕罗西汀。凡事要想长远一点儿，心眼不能太小，不然崔永元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崔永元因为什么睡不着，不是本文研究的内容）。中医大不以为然，望诊把脉之后，一句“阴虚阳亢”，给我一包土药了事。

　　我心里直画魂儿：这“阴虚阳亢”是科学的诊断吗？这包土药对症吗？能灵吗？

　　不知怎么的，我从土药里总能看出特异功能扭勺子的影像，边上还有弗莱德·德里希先生那先惊讶又鄙夷的眼神儿。

　　有些东西可能是共通的。

　　编后：本刊早于今年8月份就拿到了这篇约稿，直到今天才得以刊出的原因绝非编者所愿，只是考虑到由本刊及中国律师网共同推出的《律师时代》也选用了司马南先生这篇佳作，在此，谨以说明而已。
　　如《律师时代》同样可以引起您的兴趣，您不妨致电或汇款至我们的发行部，在那里您可以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