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颤的心

文章作者 100test 发表时间 2008:04:09 11:2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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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若能阻止一颗心灵的破碎，我便不是白活；我若能舒解一段生命的疼痛，或协助一只晕蹶的知更鸟重返它的窝巢，我便是快乐的。”
　　　　　　　　　　　　　　　　　　　———（美）狄金森


　　我生在新疆。戈壁是我家。

　　 雄浑、浩瀚的大漠戈壁似乎并未造就我同样豪迈、豁达的个性。也许是因为从小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当中，我的性格里也曾充斥着偏狭、孤僻、自卑甚至乖戾的成分。那时的我总是怨天尤人，慨叹命运之不公。我觉得自己就象是山崖上一棵孤独的树，任凭凌乱的枝杈刺向天空。多少年来，我都无法从这种自怨自艾的悲情中彻底解脱出来，也无法真正剔除自身性格上的种种缺陷。即便是后来阴错阳差地学了法律，我也一直认为，自己并不适合从事这种充满刚性与理性的职业。

　　但不管怎么说，能够跻身律师队伍总算还是为我这个学法律的挽回了一点面子。然而，老天也很会捉弄人。我接办的第一个案子偏偏就是离婚案，而且还代理原告，一个一不小心“发”了的男人。对方则是一位略显苍老的中年妇女。在法庭上她泪眼婆娑，希冀丈夫能够回心转意。看着她，我的心头也曾微微一震。我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母亲当年的影子。但我转瞬又释然了。毕竟我是在履行职责嘛。再者说，当年又有谁同情过我们娘儿俩呢？看来这世上倒也不独是我们一家可怜！我的心底甚至掠过一丝浅薄的快意。整个庭审对于我方相当有利，女方所指控的男方“包二奶”、隐匿巨额财产等问题均因缺乏证据而未被法官采信。我的当事人对我的表现颇为满意，我也象是打了一个大胜仗。当我们一起走出法庭时，我忽然看见风中瑟缩着一个单薄的小女孩。那是他们的女儿。只见她扑到母亲怀里，怯怯地问道：“妈妈，爸爸不要我们了吗？”接着，她探头朝我们这里迅速地瞥了一眼。那是一种充满惊恐、迷茫而又哀怨的眼神。我的心有点颤栗了。我无法面对她的眼神。我也终究无法抑制内心深处的那份敏感与脆弱。我甚至产生了一丝疑虑：难道这就是律师干的活儿？

　　或许我比较适合做个平民律师。我所代理的大部分案子都是替老百姓说话的，从中可以切实地感受到百姓的呼吸，百姓的声音。如果说代理第一起离婚案时我还比较矫情、自怜，那么在后来的执业过程中，我便深深地意识到，从事律师职业必须端正自己的心态。律师对某人某事可以有自己的同情好恶，但却不能将某些不健康的个人情感恣意渲泄到办案当中。更重要的是，我渐渐地发现，这个世界上需要救助的人真的很多。他们处于生存的边缘或痛苦的旋涡中，他们的不幸有时甚至是血泪交织的、欲诉无门的：

　　有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唯一的儿子在一起车祸中不幸丧生。法院在对肇事者的刑事责任方面判得较轻，在附带民事赔偿方面，则以该肇事车辆登记单位与驾驶员之间仅是挂靠关系而只判令驾驶员承担赔偿责任。这意味着判决所规定的赔偿内容将很难得到执行。老人在遭受了巨大的丧子之痛的同时，又要面临重大的经济损失。他怀疑法官是有意偏袒该车主单位，但又无任何凭据。老人只能一遍遍地上访、申诉，期待法律能还他一个公正。

　　有一位身患残疾的农民，辛辛苦苦攒了点钱买了一台食品机械搞加工，希望能以此摆脱贫困。但未料到，该机器存在严重质量问题，根本无法正常生产，他不仅未盈利，还赔了本。更令人愤慨的是，厂家在向他销售机器时便设好了陷阱，未给他开具购货发票，也未在一纸协议书上加盖公章。因此厂家在法庭上拒不承认该机器是其生产销售的，致使案件审理陷入僵局。那位农民朋友真是欲哭无泪。

　　还有一位民营企业家，自己投资开办了一家果品购销部，因为经营有道，生意越做越红火，致使当地政府开办的一家果品批发市场没了竞争力。似乎是注定的结果，当地工商部门很快找到他，以其未经审批擅自将果品购销部改建成批发市场为由，对其作出罚款和吊销营业执照的行政处罚。企业家不服，毅然打了一场“民告官”的行政官司。但当地法院在案件审理过程中却受到严重的行政干预，最终维持了处罚决定。如今那位企业家的营业场所已是杂草丛生，光景凄凉。他本人也不得不远走他乡，他曾仰天长叹：“发展民营经济咋就这么难！”

　　类似的沉甸甸的案例还有很多、很多......

　　面对他们悲怆的眼神、无奈的叹息，我的心象是被狠狠地撞击着、咬噬着。毕竟，我就是他们曾经寄予厚望的代理律师啊！我没能帮他们寻求到一个公正的裁决。尽管他们并没有埋怨我，但我的心里却很不踏实，甚至有点茫然了。这到底是律师的失职，还是法律的悲哀？也许这个问题过于艰深，一时难以回答。但对于我自身来说，却体会到了一个浅显的道理，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比我真正遭遇不幸的人有很多，而我个人的所谓痛苦比起他们来显得很浮浅。他们的伤痛已不仅仅是一己之痛，那里面反映出的是真真切切的民生之疾苦、社会之病态啊！它甚至直接关乎到人们对法律和正义的信念能否真正坚守和长久维系！

　　 一道感受着他们的心灵之痛，我的心也在强烈地震颤着。我开始追问自己：我应该成为一名怎样的律师？甚至说，我应当怎样成为一个真正有血有肉、充满正义感的人呢？或许某些社会问题和司法痼疾暂时难以消除，但作为法律和正义代言人的律师，我们理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肩负的使命和责任！仅就我个人而言，除了勤勉尽责，诚信执业外，至少我还应当彻底抛开那些曾经拿捏作态的小儿情调，真正从个人的情感得失中解脱出来，将自己的生命和激情全部投入到维护百姓权益和社会正义的洪流中去！正如江平先生所发出的疾呼：“律师啊！你应当比其他的人更首先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也许有的律师觉得现在的当事人越来越挑剔了，因而不必对其滥施同情。但我却要说，他们没有理由不挑剔、不心急啊！毕竟他们是拖着疲惫甚至受伤的身心而来的，他们需要得到律师的体恤和扶携。如果说法庭是象征公平、正义的圣殿，那么律师就是通往这一圣殿的阶石，或许由于种种原因他们暂时无法抵达理想中的圣殿，但作为律师至少不能让他们在圣殿前的石阶上再摔上一跤啊！我相信，只要尽职尽责，坦诚相待，律师和当事人之间是完全可以相互理解和支持的。甚至说，任何一位受害者得到宽慰后的笑容都足能抵销律师所受的十次委屈、百般辛苦。当我们帮助他人摆脱了困境，抚慰了受伤的心灵，这是一种何等充实的成就感和幸福感啊！

　　我曾经代理过一起三龄童被澡堂废水严重烫伤的案子。那是一个多么幼小、娇嫩而又饱受戕害的生命啊！我在办案过程中一方面积极调查取证，完善代理意见，一方面还经常去受害人家里探望他们，给孩子买点小食品、小玩具，安抚他受伤的身心。孩子看到我也象见了亲人一样。最终经过法庭上的据理力争，我们为孩子赢得了一笔可观的赔偿金。那对年轻的父母眼含热泪，说这孩子的命是我帮着捡回来的。我的眼睛也湿润了。我被他们深深的感动着、震撼着，我觉得自己象是接受了一场心灵的洗礼。

　　也有人说，律师是社会上最善变的角色。对此我不以为然，而且我坚信，律师是有骨气、有尊严的。社会现状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会改变律师，但律师终将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和轨迹，并推动社会民主与法治的进程。律师职业本身就是一项弘扬社会正义、提升人性道德的事业。对于我来说，正是律师工作将我从一个怯懦、偏私的人历练成一名心胸宽广、人格健全的法律志士。我觉得自己真正变得坚强、成熟起来了！正如古人所云，“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律师也应达到这样一种包容、忘我的境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理应成为律师执着的追求与品质的写照！

　　 对律师事业的热爱和景仰，使我找到了人生奋斗的座标。而律师职业的神奇张力也使我在个人生活和思想上得到了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教化。春节回家时我又见到了母亲。她老人家的白发又添了许多。我的心里也酸酸的。母亲这一生何其不幸！而我却未能很好地为她宽心解忧，甚至心底里还暗含着一股源于家庭不幸的幽怨。而事实上，母亲为我们付出的爱我一生都难以报答。现在，我与母亲之间的隔阂已然冰释了。我觉得浑身是那么的轻松、洒脱。是啊，倘若一个人只是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却连自己的家人、家事都不能很好地对待和处理，那么他又怎能成为一个真正豁达的人乃至一名真正优秀的律师呢？

　　新疆最美的便是天山上的雪莲。她那芬芳的花瓣、圣洁的灵蕴令人陶醉。而在我的眼里，美丽的雪莲花更有她独特的底蕴。她象征着法律的圣洁和正义，她编织着每一位律师心灵深处至真至善的激情和梦想......